谢知安身着便袍,手执一柄黑骨伞,挡着晨光朝她望来,神情淡然,却眼中藏着深意。
“你想查后库?”
霍思言走近两步,语气坦然:“你早知?”
“魏临昨夜回禀我时提了一句。”
谢知安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贺灵提到宴弥……你就该知道,你现在不是只在查魂术了。”
“我知道。”
谢知安盯着她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你若动后库,等于是把靖安司那帮老头子吃饭的家底全翻了,你确定……你要现在动?”
霍思言回望着他,眼神里透着一分冷静,也有一丝倔意。
“不趁现在,他们不会再给我机会。”
谢知安手中伞轻轻敲地两下,垂下眼。
“你总是这样。”
“嗯?”
“就算知道会伤着自己,也不肯退,你总喜欢往前走。”
霍思言不语,只低头笑了一声。
“谢殿下若担心我,不如换个人审。”
“我不担心你会输。”
谢知安忽然抬眸看她,声音微沉。
“我担心你赢了,却没人替你收残局。”
霍思言一怔,眼底微晃,半晌没说话。
谢知安将伞一收,语气平静道:“你要去后库,我来开口,但你只能带三人入内,且所有案卷不得带出库外。”
“够了。”
霍思言低声应下。
谢知安看着她,片刻后,忽然伸手拢了拢她外袍的领口。
他的动作极轻极快,没有多余逗留,只是将那一角被风吹开的衣领重新扣好。
“早上冷,别又发热。”
霍思言喉头一哽,微微转开脸去,声音不稳。
“你要说这话,回头自己披件外衣。”
谢知安轻轻一笑,退了一步。
“靖安司后库,有人专管,你若进了门,直接找姓温的那位。”
“温承晟?”
谢知安低声说道:“嗯,他是三年前那案唯一活下来的副吏,你查旧案,从他下手,或许能挖出点骨头渣。”
霍思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我记下了。”
两人再无多话。
天色已明,风掀起墙边树影,晨光被吹得斑驳摇碎。
霍思言收紧衣袍,转身离去。
谢知安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在廊角消失,指间微握,像是不舍,又像是……怕她下一步,踩进真正的深渊。
他终于低声叹了句,只有自己听见。
“霍思言……你慢些走好不好。”
靖安司后库,历年禁案与未解残卷皆贮于此,层层石墙之内,日夜封锁,通行必须手持两道令印。
霍思言站在库门外,手中握着谢知安临时批下的通引金牌,随行三人皆是她心腹,其中一人是魏临,另两名为她调来协查魂术案的靖安司录事。
库吏验印时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却终究没多问什么,只将其中最老旧的一把铜钥奉上。
“温副吏这两日就在内阁卷间抄录旧档……您若真要见他,小心些。他近来神智不大清醒。”
霍思言挑眉:“怎么个不清醒法?”
“总是说自己听见有人喊他,说后头有火,有人躲不过去……”
那名库吏低声补了一句,神色带着明显的忌惮。
“他是三年前大火后唯一没疯也没死的。”
霍思言没有多问,只接过钥匙,带人缓缓步入库门。
靖安后库极深,一层套一层,越往内走,光线越暗。
火把摇曳间照出两侧高耸卷柜,每一格皆封尘积厚,案首标着“禁”“废”“殁”“讳”等字样。
“魂壳残识案在第四列最下层,标注为三年前‘靖火卷’。”魏临压低声音提醒。
霍思言点了点头,正要走近查找,远处忽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旧蓝吏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案前,指节泛白,正在一页页翻着残破卷宗,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神识。
霍思言慢慢靠近几步,低声道:“温承晟?”
那人眼皮微动,没有抬头,只低声自语:“火、火是从地底来的……不是人放的……是魂,是魂在叫我……”
魏临皱眉:“他疯了?”
霍思言却轻轻摇头。
她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页当年靖安旧案影印,铺在温承晟桌前。
“你认得这个字迹吗?”
温承晟本无反应,但当目光扫过纸页最下角一串符印时,忽然整个人一震,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谁、谁给你这东西的?!这是……这是祭印……这是不能看的!”
“它在你保的那堆魂壳案里。”
霍思言语调不紧不慢。
“贺灵死前提到了魂引骨骸,你若再不说,你口里这几年反反复复的梦,恐怕还得继续做下去。”
温承晟神色剧烈变换,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颤声道:“我,我没敢藏……那年靖火……有个人提前来过,把原卷撕了一半带走,只剩这点残页……我不敢动手,就藏到了魂术违卷中,封了档。”
霍思言压下心中震动,继续追问:“你还记得来的是谁?”
温承晟死死咬住嘴唇,像是怕一旦说出便会万劫不复。
“是东……东南线过来的,是军中带信入京的,说……是宴弥副将要亲调内部……”
霍思言眼中闪过寒意。
宴弥竟早在三年前,便已安排军中使者入京清案?那时朝中无人知情、靖安司被火烧库,若非温承晟藏下这半页……她此刻仍什么也抓不到。
“火是怎么起的?”
霍思言逼问。
温承晟缓缓低头,眼中终于浮出深恐。
“我亲眼看到……那夜有一具尸骸自行站起,它没眼没口,却能走路,冲进了库房……接着火就烧了,我只来得及带出这页……”
“尸骸走动?!”
魏临惊道。
“那是魂引之术。”
霍思言沉声道。
“魂人将残识灌入骨骸,使其带火而行,借尸灭迹。宴弥这是早就在清理痕迹。”
她将残页细细展开,望着上面歪斜古字“宴弥·魂引术·七识还魂法·唯以血骨……”
这是禁术残卷,不应存在于靖安。
沈芝忽从书列后方走来,嘴角带笑。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你能翻出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