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那间早已被血腥与草药味浸透的船舱底层轰然炸响!
议事厅内那股子刚刚被苏知意一番话点燃的微弱希望,瞬间便被这充满了无尽绝望的喊声彻底击得粉碎!
“快!快去看看!”江澈那张早已没了血色的脸,此刻更是“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便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拨开众人疯了一般地向着那间临时改作的伤兵营冲了过去!
苏知意紧随其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终于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
伤兵营内早已是乱作一团。
那名随船的大夫此刻正跪在那个名叫阿龙的年轻护卫床前。他那双用来悬壶济世的手此刻竟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一根最简单的银针都捏不住!
“没……没救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作为一个医者的因救不了人而痛苦的无力与绝望,“心脉……心脉已断……五脏六腑都开始衰竭……神仙难回了啊!”
江澈冲到床边看着那个前几日还生龙活虎,跟在他身后“江爷、江爷”叫个不停的年轻生命,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发紫,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已然几不可见。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无力感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他娘的!”他猛地转过身,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淮城那片充满了繁华与恶意的方向,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备船!备马!”
“传我的话!”他那嘶哑的充满了无尽杀机的声音,在整个船舱之内炸响,“所有四海通的兄弟都给老子抄上家伙!!”
“我江澈今天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不要!就算是把我四海通百年的基业都搭进去!我也要踏平了这淮城,给我兄弟抢回一条活路来!!”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在场所有被绝望所笼罩的汉子们眼中瞬间便重新燃起了血性的火焰!
“对!跟他们拼了!”
“江爷!我们跟您一起去!”
“都给我站住。”
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声音,如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的冲动。
苏知意缓缓地从人群之后走了出来。
她没有去看那个已经濒临死亡的护卫,也没有去理会那些剑拔弩张的汉子。
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那个已经快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江澈身上。
“江东家,”她缓缓开口,“你现在带人冲进去,正中太子下怀。届时,你四海通便是坐实了江洋大盗的罪名。他便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调动官兵,将你将我们将这船上所有的人都剿杀殆尽。”
“那我该如何?!”江澈指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兄弟,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他不会死。”
苏知意的回答平静得有些可怕。
她走到床边,在那名大夫那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无比精准地点在了阿龙脖颈与胸口之间的几处大穴之上!
随即,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早已备好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黑色药丸,撬开阿龙的嘴塞了进去。
“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拼命。”
她缓缓地站起身,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理智。
“而是去等。”
“等我为你们杀出一条活路来。”
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那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眼神。
她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出了那间充满了压抑与绝望的船舱。
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甲板之上,午后的日光带着几分毒辣的暑气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苏知意凭栏而望,看着码头之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张张充满了麻木与疲惫的脸庞。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
那些在码头上干着最苦最累活计的力工们,一个个赤着膊汗流浃背。到了饭点,他们便三三两两地蹲在码头的阴凉处,从怀里掏出自家婆娘准备的午饭。
那是一种用最粗糙的麦粉烙出来的又干又硬的麦饼。
力工们就着从河里打上来的生水,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地艰难地往下咽着。那动作不像是在吃饭,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他娘的!这天儿热得邪性!嘴里淡出个鸟来,一点胃口都没有!”一个汉子啃了两口麦饼,便再也咽不下去了,他烦躁地将那剩下的半块饼往旁边一扔。
“谁说不是呢!这人啊,一没胃口就浑身没劲儿。可没劲儿,就干不动活。干不动活,就挣不着钱。挣不着钱,就只能啃这干巴巴的麦饼!简直就是进了死胡同了!”
“唉,要是这时候,能来碗冰镇的绿豆汤,再配上点酸爽开胃的小菜,那滋味,啧啧,给个神仙我都不换啊!”
“你就做梦吧!还冰镇绿豆汤?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这番充满了烟火气的最是朴素的抱怨,一字不差地落入了苏知意的耳中。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因为天热而食欲不振的淮城百姓。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手中那寡淡无味的麦饼。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那被暑气和疲惫折磨得没有半分神采的脸庞。
许久,许久。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充满了自信与力量的神秘的微笑。
她缓缓地转过身。
她知道她该去找谁了。
船舱后厨。
江澈带来的那位专为他调理膳食的刘厨娘,此刻正对着那几袋已经快要见底的米面唉声叹气。她身后几个帮厨的丫鬟也是一个个愁眉不展。
“刘妈妈,”一个丫鬟声音里带着哭腔,“咱们这米最多也就再撑个三五天了。到时候连爷的饭食都做不出来了,可该怎么办啊?”
“唉,都别吵了!”刘厨娘烦躁地一挥手,她何尝不知这些?可她一个厨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那厚重的厨房门帘被“唰”地一下从外面掀开了。
苏知意那道纤弱却又无比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苏姑娘!”
刘厨娘连忙起身行礼,心中却是疑惑这位苏姑娘平日里极少踏足后厨,今日怎么来了?
苏知意看着她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刘厨娘,我有一桩天大的好事,一桩能让咱们所有人都吃饱穿暖,更能让江东家转忧为喜的大好事要交给你来办!”
“好事?”刘厨娘一愣。
只见苏知意走到那几袋她们视若性命的最后一点来自知意村的精面粉前。
她伸出手在那光滑的面袋之上轻轻地拍了拍,随即,在所有人那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的话。
“从现在开始,”
“把我们剩下的所有最好的面粉都给我拿出来!”
“再把我从村里带来的那些最金贵的香料也都取出来!”
“今晚我们不睡觉了。”
“我们要做一门全新的能让整个淮城都为之疯狂的美食生意!”
“什么?!”刘厨娘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苏知意的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剧烈颤抖!
“苏姑娘!我的好姑娘!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恕我直言,”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这船上剩下的精面粉,可是江爷的私产是为应急之用的!”
“如今大米都买不到,船上几百张嘴还等着吃饭,您却要用这最后的救命粮去做那不值钱的街头小食?这不合规矩,也太胡闹了!”
“刘厨娘,”苏知意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充满了无穷智慧的光芒,“你看着我。”
“我问你太子能封住淮城的米行药铺,可他能封住这城里几万百姓那颗想尝鲜的心吗?”
刘厨娘愣住了。
“他不能。”苏知意缓缓地摇了摇头,“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也最是无法被封锁的城池。”
“而我,”
“就要用这世上最是无法被抗拒的武器去攻破它!”
她看着早已被自己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刘厨娘,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
“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吃更能直接地攻入一座城池的人心了。”
当天深夜,当整个淮城都已沉入梦乡之时。
破浪号的后厨之内却是灯火通明。
苏知意亲自上阵。
她让妇人们将那精贵无比的面粉和成面团。随即,在刘厨娘那充满了专业性质疑的目光注视下,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奇异手法,将那面团放入清水之中,反复地揉搓洗涤!
“苏姑娘……这……这是什么章法?”刘厨娘终于忍不住了,她看着那盆变得越来越浑浊的白水,满脸的心疼与不解。
“老婆子我在江府后厨做了三十年的白案,自问天底下的面点手艺也算见过七八分。可您这法子,把面里的精华都给洗掉了,剩下的还能吃吗?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苏知意却只是神秘一笑,并不解释。
很快,那原本还松软的面团在她的手中变得充满了惊人的弹性!
第二天一早。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那喧嚣的淮城码头时。
在码头最是偏僻、最是毫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
一个由几块破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无比的小摊子悄然开张了。
摊子上挂着一块同样简陋的用木炭写着三个歪歪扭-扭大字的粗布招牌。
那招牌在清晨的江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上面写着——知意小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