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疏月阁的琉璃瓦,如同无数细密的银针,扎在阿蛮的心上。她攥着那枚从周府后巷捡到的青铜令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令牌上雕刻的海棠花纹与三皇子府的暗记如出一辙,边缘还沾着些许未干的墨渍——正是伪造疏月阁账目的那种松烟墨。
“姑娘,您看这个!”阿蛮撞开密室的门时,沈疏月正对着烛火端详那盒掺了墨珠的珍珠粉。铜盆里的热水早已凉透,映得她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清晰。
沈疏月接过令牌摩挲片刻,忽然将珍珠粉倾倒入砚台。随着墨锭研磨,原本莹白的粉末渐渐晕开,在宣纸上显出一行模糊的字迹:“太医院苏,戌时密会”。
“苏?”阿蛮凑过来看得真切,“难道是太医院的苏院判?听说他是三皇子母妃的远房表亲。”
烛火突然摇曳起来,沈疏月望向窗外。雨幕中,萧凛的身影仍伫立在巷口,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即将振翅的孤鹰。她忽然想起在农庄养伤时,他也是这样沉默地守在茅屋门外,任凭风雪落满肩头。
“备车,去陈掌柜的绸缎庄。”沈疏月将令牌揣入袖中,铜镜里映出她骤然清亮的眼眸,“有些账,该算算了。”
陈记绸缎庄的地窖里弥漫着樟木的香气。陈掌柜正对着一盏油灯查验账本,见沈疏月进来,连忙将刚收到的密信递过去:“姑娘,查到了。去年负责采办珍珠的内侍姓刘,三个月前突然告病还乡,如今在三皇子的封地当税吏。”
沈疏月展开信纸,上面画着一幅简易的地图,标记着周侍郎府的密道入口。墨迹旁还粘着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与萧凛找到的那半张纸条如出一辙。
“周侍郎死前,曾托人送过一卷账册到绸缎庄。”陈掌柜压低声音,从暗格里取出个油布包裹,“说是关于前几年江南盐引案的,牵涉甚广。”
油布解开的瞬间,沈疏月瞳孔骤缩。账册的封皮上,赫然印着沈家旧年的火漆印。她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母亲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记录着每月送往太医院的药材明细,其中一味“七星草”被圈了又圈——那正是“牵机引”的主药。
地窖门突然被推开,秦风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昏迷的黑衣人:“沈姑娘,这是在废园抓到的,他怀里有这个。”
那是枚鎏金腰牌,正面刻着三皇子的徽记,背面却用极小的字刻着“苏”。沈疏月指尖抚过那个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提防穿紫衣的医女……”
而太医院的苏院判,最喜穿紫色官袍。
与此同时,萧凛正站在废园的断壁残垣前。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满地狼藉上,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旁散落着染血的信纸,上面详细记录着如何伪造证据陷害沈疏月。其中一张还沾着些许珍珠粉末,与沈疏月妆匣里的一模一样。
“大人,查到了。”秦风策马赶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苏院判昨夜曾入宫见三皇子,周侍郎府的仵作是他的远房侄子。”
萧凛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沈疏月转身离去时的眼神,那样的失望与决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他自诩聪明,却差点被人当枪使,亲手将最信任的人推入深渊。
“备马,去疏月阁。”他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展开,“不,去绸缎庄。”
当萧凛闯入地窖时,沈疏月正将账册放入火盆。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页,映得她侧脸明明灭灭。
“住手!”萧凛伸手去抢,却被沈疏月避开。
“现在知道着急了?”她抬眸望他,眼底带着尚未褪去的红丝,“萧大人不是只看证据吗?这账册烧了,便再无证据证明我清白,岂不正好?”
萧凛喉头滚动,突然单膝跪地。玄色衣袍沾满泥水,与他平日里的清冷矜贵判若两人。
“是我糊涂。”他声音沙哑,凤眸里盛满了悔恨,“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用那样的话伤你。”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有火苗噼啪作响。阿蛮和陈掌柜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饱经误会的有情人。
沈疏月望着他低垂的头颅,忽然想起在农庄时,他也是这样浑身是伤地躺在她面前,却不肯示弱。如今这骄傲的首辅大人竟屈膝认错,倒让她心头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起来吧。”她踢过火盆,将账册的残页踩灭,“账册我已抄录备份,烧的不过是废纸。”
萧凛抬头时,正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那抹笑意像穿透乌云的月光,瞬间照亮了他整个心房。他伸手想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住,生怕这只是幻觉。
“疏月……”
“先处理眼前的麻烦。”沈疏月避开他的触碰,将那枚刻着“苏”字的腰牌扔给他,“苏院判是关键,他手里一定有当年你母亲被害的线索。”
萧凛接过腰牌,指腹摩挲着那个字。他从未对人说起过自己母亲的死因,沈疏月却一语中的。原来她早已将他的过往,悄悄记在了心上。
“三皇子明日会在西郊别院宴请百官,苏院判必去。”萧凛站起身,迅速恢复了首辅的冷静,“我们可以在那里动手。”
沈疏月点头,从暗格里取出个瓷瓶:“这是‘牵机引’的解药,或许能派上用场。”她顿了顿,补充道,“还魂草我已找到,就在疏月阁的药圃里。”
萧凛望着她眼底的狡黠,忽然明白了。她早就留了后手,所谓的“只有我能认出”,不过是激他清醒的手段。
“你算计我。”他语气无奈,眼底却漾起温柔的笑意。
“彼此彼此。”沈疏月挑眉,“萧大人不也故意让秦风透露消息,引我查刘内侍吗?”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误会与隔阂,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疏月阁的药圃里传来细微的声响。阿蛮蹲在畦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叶片泛着银光的草药挖出来,根部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姑娘,这就是还魂草?”她捧着药草跑向正厅,却在门口撞见萧凛。
首辅大人正系着沈疏月的围裙,笨拙地在灶台前熬粥。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竟生出几分烟火气。
“小心些,别碰伤了根须。”萧凛接过药草,动作熟练地将其浸入清水,“这草遇水则活,离水即枯,难怪只有你家姑娘能找到。”
阿蛮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姑娘总说,首辅大人的冷峻都是装出来的。
正厅里,沈疏月将抄录的账册递给陈掌柜:“按这个地址,把副本送给御史台的李大人。”她转头看向萧凛,“西郊那边,你打算如何布局?”
萧凛将熬好的粥盛进白瓷碗,推到她面前:“三皇子想借周侍郎的死牵连我,我便顺水推舟,让他以为计划得逞。”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她唇边,“至于苏院判……”
“我有办法让他开口。”沈疏月张口接住粥,温热的米香在舌尖散开,“我外祖父曾说,苏院判年轻时中过奇毒,需每月服用解药,而那解药的配方,只有我们沈家知道。”
萧凛眸色一深。这就解释了为何三皇子能说动苏院判,想必是用解药拿捏住了他。
“不过他不知道,”沈疏月狡黠一笑,“那解药里掺了‘锁心散’,长期服用会让人产生幻觉,尤其是在月圆之夜。”
今夜恰逢满月。
萧凛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忽然觉得自己捡到了个宝贝。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胸中藏着的智谋与胆识,丝毫不输朝堂上的老狐狸。
“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不过在此之前,先把粥喝完。”
晨光渐亮,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疏月阁外,陈掌柜正将密信交给一个穿青衫的小厮,那小厮耳后有颗朱砂痣,与当年在农庄为萧凛送信的人一模一样。
而西郊别院的暗房里,三皇子正把玩着一枚玉佩,那玉佩与沈疏月母亲的遗物分毫不差。旁边站着个穿紫衣的女子,正是苏院判的侄女,也是当年负责给沈夫人下毒的医女。
“都安排好了?”三皇子头也不抬地问。
“放心吧殿下,”紫衣女子轻笑,“萧凛和沈疏月今晚必入圈套,到时候他们勾结外臣、意图谋害皇子的罪证,就会传遍京城。”
她指尖划过桌上的药瓶,里面装着最新研制的“牵机引”,毒性比之前的更强,且无解。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疏月阁里,沈疏月正低头喝粥,忽然瞥见萧凛手腕上露出的半截刺青,那图案竟与母亲账册里画的符印一模一样。
她心中一动,却没有立刻问。有些秘密,需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揭晓。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